今天腊月二十九,我坐动车从上海回武汉。我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列车外滚动的风景。车从上海经江苏,安徽,入湖北。最有趣也最无趣的是安徽与湖北的交界处,那里约摸着是大别山脉,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无穷无尽,可能因为老家没山,从小对山有种莫名的好感,但是山多的地方隧道也多,隧道里黑黢黢的,无趣。

车开了大概四个小时,可以看到两座高高的圆锥形建筑物,分别写了两个大字,“麻城”,接着经过红安。几分钟后,突然看到两公里外有一座体育馆,非常眼熟,“咦,怎么那么像高中的体育馆”。以体育馆为参考,先看到了白色的逸夫楼,接着看到了灰红相间的老教学楼,“那体育馆不仅仅是像高中的体育馆,而就是高中的体育馆”。

高中的体育馆大概是在我念高一的时候建成的,那是我当时见过的最大的体育馆,印象很深刻。那体育馆还举办过城运会的武术套路比赛,当时学校拉学生充当观众,我们也乐见其成,毕竟可以因此少上两节课,“偷得浮生半日闲”,还可以一饱武术表演的眼福。

眼睛匆匆地在各间教室里快速游移,高一一班的教室在逸夫楼一楼最西边,高二十八班的教室在逸夫楼一楼最东边,高三十八班的教室在老教学楼靠近食堂那一栋楼的五楼最东边:我把眼睛里的影像与记忆里的模样一一比对。

视线回到记忆里高三十八班的教室。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教室里正在上物理课,黑板上画着一个斜面,斜面上画着一个箱子,老师西装革履,一会儿嘴巴里念着“正交分解在心中,我们首先把力分解为平行于斜面的方向和垂直于斜面的方向”,一会儿又手舞足蹈“啊,我很开心,想拿一把长剑跑到操场上舞一舞,啊,舞一舞”。

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坐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头上翘起来一撮不安分的头发,这是他一心学习,心无杂念的证据,他微微偏着脑袋痴痴望着窗外飞奔的列车,似乎在思考这列车到底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开始思考自己高考完应该去哪儿,“考得好,去北航”,想着想着不禁自己都乐了;“考得一般,待华科”,收起了笑容;“发挥失常,那就去武汉理工”,有点眉头不展;“再差?这大学与我无缘,他娘的不念啦”,顿时又很快活,眼睛闪亮了起来。

这个少年见证了目之所及的这段铁路的从无到有,这段铁路见证了他三年来上课时大部分走神的瞬间。高一那会儿,那个方向只能看到一条马路,间或有一辆摩托车或者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后来一排桥墩拔地而起;接着桥墩之间连接了起来,他并不知道这到底要干嘛;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辆灰白色的只有短短十节的列车飞驰,他才知道新修建的建筑不是桥,是铁轨。铁轨上跑的也不是普通列车。以前看到的列车,车头是平的,颜色是绿的,铁轨伏地而建,车厢得有四五十节,小时候他数过,而且开得并不快,数完整列车的车厢数需要两三分钟。而这列车,车头如同子弹一般,流线型设计,现代而又养眼,颜色是银白的,铁轨被桥墩托在半空中,车厢只有十节,速度也如同子弹一般,“唰”地一下子就从视野里消失,每次还没能看够它的样子,就没了。

后来看报纸他才知道,这列车叫“和谐号”,整个铁路系统被称为高铁;刘志军贪腐被抓后,高铁被大规模报道,他才知道高铁系统是一次跨越式的铁路系统升级,才知道高中那一次一次的走神不经意间见证了一段历史。

十八岁少年不会知道他好奇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的列车六年后会载着他往返于武汉和上海;不会知道他看着列车飞驶时思考的高考去向无一成真。人生有趣的地方在于旅途风景几乎不可预知,而且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教室旁的楼梯有个男人,变换着角度、鬼鬼祟祟地朝着教室里看,应该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少年的余光立马扫到了班主任,立马将目光移向黑板,装作认真听讲。教室里其他警觉的同学也注意到在外面视察的班主任,有人用手捅正在看小说的同桌;有人抬起头来,放下手头正忙着的难题;有人停止跟旁边同学窃窃私语;有人立马结束玩得正欢的游戏,把手机塞回口袋——一切又恢复正常的节奏。

体育馆,逸夫楼,老教学楼以及高中的记忆也开始从我的视野里消散。载着我的列车朝着下一站继续奔袭。